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，酒量很弱啊。”
“滚！”我把斟满【索伦湖畔】的酒杯推到酒保面前，假装没好气地答到。
这位一脸灿烂地往别人酒杯里倒“生命之水”的池面大叔，名叫欧罗斯。虽说不上是陌生人，却也只有过一面之缘，此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，不禁勾起我痛苦的回忆。同样的城市，同样的旅店，同样的酒吧，同样的酒......每当脑海里浮现出那晚的场景，胃部就开始隐隐绞痛。尽管如此，酒是无罪的。我摸出两个弗西币扔在桌台上，举起酒保刚刚端上来的【红森林】，朝欧罗斯做了一个碰杯的姿势。
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，我小灌了一口如红玛瑙般晶莹剔透的液体。比起【白霖甜酒】，【红森林】有更浓郁的水果的香气，口感也更加温润醇馥，当然价格也相对要贵一些。最重要的是，这是少数几种能在这个世界喝到的带气饮料，虽然不知道制作方法如何，但那种刺激口腔的清爽与记忆中的碳酸汽水如出一辙，让我有一种怀念的感觉。
我放下酒杯，里面的酒并没有减少太多。不过欧罗斯显然不在意我的节奏，潇洒地将整杯的【索伦湖畔】一饮而尽。烈酒淌过喉咙发出汩汩的响声，听得人胆战心惊。
“没想到这么快就再会了，命运这玩意儿，还真是不能小看啊！”欧罗斯一边往空杯子里倒酒，一边说着没营养的烂话。
我懒得搭茬，要是被他抓到什么话柄就没玩没了了。我凝视着杯子里细小的气泡迅速地升腾然后破裂，心里默默盼望着师父能早点回来。
“刚才我和几个从北边来的混蛋们坐在后面，本来没注意到你，突然一个老东西指着吧台这边说，‘瞧，门口有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小妞一个人喝闷酒’。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的话吸引过去，不过我一眼就认出是你……后来又有人说，那分明是个男的吧！哈哈哈，你猜怎么着，结果他们就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争论了半个多小时，要不是有一个傻子突然站起来说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，估计现在已经打起来了，哈哈哈哈。”
“哦，是吗？”我强忍着把手中的杯子塞进他嘴里的冲动冷笑着说到。
欧罗斯那狂放不羁的笑声持续了好一段时间，直到上气不接下气地捂起胸口。期间我回过头撇了一眼身后的座位，发现在不远处有四个身材魁梧，面容粗狂的彪形大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，笑容猥琐，散发出危险的气息。我不由地打了个冷颤，默默地收回视线。旁边的欧罗斯笑岔了气，正疯狂灌酒想要压下去……妈呀，这都是些什么人呐！
大概是被呛得不轻，也可能是笑累了，欧罗斯握着空空如也的椭球型酒瓶，逐渐收敛了脸上的表情。一旦严肃起来，这个头发黑白相间，满脸灰色胡茬的中年大叔还是挺有型的，唯一的不足大概是那件看起来像穿了二十多年的青黑色罩衫，仿佛一起身就会扬起漫天的灰尘，若是换一件红色的皮质风衣应该会拉风很多。
“你一个人来的么？埃德维尼呢？”欧罗斯一边摸索着口袋，一边说道。
“师父有点私事要办，刚出去不久。”我说。
实际上，如果只是去找医生，恐怕早就该回来了，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。不过既然是师父，也没什么好担心的。我看欧罗斯摸了半天也没掏出一分半毛，只好拍出仅剩的几个弗西币，推到他面前。
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，只拿了其中四枚，问酒保要了一杯【索伦湖畔】。明明就是一个性格恶劣、痞气外露的混蛋，这种时候却意外地有些原则，果然流氓也有流氓的信条，不可小觑。
“自从上次来西露露莱塔才过去两个月，这么快就回来，想必是费弥里的酒很难喝吧！还是说又想在这破鱼市搞点什么大新闻？既然连埃德维尼都来了，恐怕不仅仅是来观光的吧......”欧罗斯说。
我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实情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蒙混过去：“得了吧，我只是和师父来西露露莱塔度蜜月的。你可能不知道，其实顶层最西边的那间豪华客房，就是我和师父定的。”
“哦？”欧罗斯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，说道：“我听说顶级客房里有龙樟做的床，青麋皮做的地毯，霜兰榭手莲的盆景，活木焚花果的熏香......甚至连浴池都是请【鲁德南堡】的矮人特制的，平时虽看不出什么门道，一旦有人入浴，墙壁就会变成透明的水晶；最神奇的是里面的人对此毫无察觉，而外面的人却能一览无余。呵呵，如此看来，埃德维尼那一丝_不挂的身体早就烙印在你小子鱼卵大的脑壳里了吧！想想还真是让人嫉妒不已啊......”
欧罗斯的话差点让我把嘴里的酒全喷出来。
和他认真就输了，我决定尽可能不再搭理他。认识欧罗斯无疑是我人生中一大败笔，在与他的烂话对决上，我自信从未站过上风。
然而，欧罗斯好像并没有到此为止，他表情肃穆，散发着一种我接下来就要讲正事的氛围，让人无法置若罔闻。他端起还没动过的新上的酒，仰起头一饮而尽。等到如同重要仪式般的一系列动作结束之后，欧罗斯终于开口，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，使我不禁甩了甩手。
“你还记得罗勒公爵么？”
“罗勒公爵是什么鬼，如果你说一头在塞满金币的池子里游泳的肥猪，我可能还有点印象。”我说。
那是一次悲哀的会面：一座巨大的浴池里装满金灿灿的莱西币（1莱西币=1000弗西币），一坨白花花的肥肉在璀璨夺目的海洋里扭动着粗短的肢体，一群裸_露的美女众星拱月般围绕其中，对着那团丑陋的物质不断泼洒金币，整个空间里充盈着刺耳的笑声与叮叮当当的回响。不得不说，那幕超现实主义的画面对我纯良的心灵产生了强烈的冲击，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仍有着相当的破坏力。
“那只肥猪怎么了。”我一边轻揉太阳穴，一边向欧罗斯问道。
“罗勒在一周前被杀了，”欧罗斯双手交错撑起下巴，淡然地说道:“尸体就挂在中央广场的灯塔上面，手脚被切断，砍下来的脑袋被整个塞到肚子里。死相是有点凄惨，不过也算是他们的一贯作风了。”
我皱了皱眉头，对于欧罗斯口中的“他们”，我还是心里有数的。
“还记得你们上次来西露露莱塔干的好事么？”欧罗斯的语调渐渐变得尖锐起来。
“别问我啊，你不就是委托人吗？”我回答道。
两个多月以前，刚刚在费弥里新入手了一处不动产，连装潢都没来得及做的我，陪着师父日夜兼程地赶往西露露莱塔，全都是因为这个家伙的委托。这座由【图奴里商会】负责经营的【西港旅馆】便是事先说好的会面地点，后来也成为我们暂时歇脚的地方。
“你的意思是，我才是罪魁祸首吗？”欧罗斯说。
我摊开手，摆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，缓缓举起桌上的酒杯。
“你的委托内容是，调查西露露莱塔的最高权利者——莫奈公爵，和地下商会——【黎明之剑】的关系。我们抓到了在中间牵线的肥猪，那个蠢货为了保命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招了；我还在下水道的拍卖会上亲眼目睹人口贩卖的现场，里面年纪最小的才十三岁……至于之后莫奈公爵被送上绞刑架，下水道里被骑士团围得水泄不通，那都不干我们的事。具体的细节去问联盟的老林头吧，我花一晚上写好的报告书应该在他手里。”
“是啊，莫奈公爵被推翻，【黎明之剑】被讨伐，城市的管理权重新回到【劳伦斯商会联盟】的手里。老实说，只凭这个结果，本该给你们比原定多十倍的报酬……如果你们没顺带把藏骸岗烧成焦炭的话。”
“哦……!”我手中的杯子不由地停驻在半空中，“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！”
“虽然那时候你们已经溜之大吉了。”
欧罗斯用恐怖的眼神盯着我，多半是想从我脸上看到动摇的神色。
“我要是说那只是个意外，你会信吗？”我说。
欧罗斯哼了一声，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冷笑。
“啧……你也明白的吧，那个所谓的【黎明之剑】表面上只是个非法交易横行的地下商会，实际上是【教会】手下的傀儡组织，为【教会】提供实验材料和活祭品。包括那个什么莫奈公爵，多半也是【教会】的走狗。”我说。
“所以你就毁了他们的集会地和祭祀场，为民除害，以达成胸中的正义？”欧罗斯脸颊涨得通红，看来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酒劲上头了。我轻轻挥挥手，示意他冷静一点。
“那倒不至于。其实是那天我和师父正好路过藏骸岗，看到一群披着黑色床单的家伙们围着篝火跳舞，一边跳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。你想啊，大半夜的，这不是扰民吗？然后我就和师父说，能不能让他们安静点儿？结果师父二话不说，一个波下去，就变成现在那样了……所以啊，都跟你说了，只是个意外罢了，不用太在意。”
我微笑着碰了一下桌上的空酒杯，把左臂搭在欧罗斯的肩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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